2008年2月1日 星期五

跟我說愛我

我們畢業旅行的那次,由美子做出很奇怪的舉動。半夜當同學們都熟睡,她從自己的床上爬下,赤著腳,跑到綺智的床邊搖醒綺智。

她的臉幾乎貼在綺智臉上,用鼻息噴著她的耳孔:「說愛我。」

「愛......。」綺智睡意迷濛。

「說愛我。」

「愛。」

如是重複幾次,由美子終於露出笑容,心滿意足溜回自己的床上睡覺。

隔天看到綺智醒來由美子不忘提醒她:「昨天你說你愛我喔。」

「什麼時候?」

「昨天半夜睡覺的時候。」

「我不記得了。」

「是真的,我特地叫醒你問的。」

綺智半信半疑,但懶得爭辯。

「由美子,妳喜歡綺智嗎?妳是喜歡女生的女生嗎?」我問由美子。

「不是啦,但是半夜醒來,一想到這世界上竟沒有一個人愛著我,突然覺得寂寞得不得了。」

「很多人愛妳啊,我們愛妳啊,妳的父母妳的家人也都愛妳啊,還有我知道至少隔壁班的陳英X很暗戀妳喔......總之妳怎麼可能沒人愛呢?」

「我說的愛,是真正的愛喔,不是愛莫札特貝多芬陳亦迅或LV皮包的那種愛,不是豆腐和青椒比較愛吃哪一種的那種愛,不是妳對我好所以我愛妳的那種愛。」

「那是哪一種愛?」

「是一想到妳的人生少了我這個人就不行,根本活不下去了的那種愛。」由美子說。

我不再說話。當然我是喜歡由美子的,可如果由美子消失在世上,我好像也不至於就活不下去。再想一想,如果我從不認識由美子的話,恐怕也會若無所失地活下去。像我這種過敏體質、經常失眠、老是說錯話或做錯事的人的一生,到底會因為什麼人而徹底改變呢?我想卻想不出答案。

「所以啊,半夜起床,一想到這裡,真的覺得好寂寞啊!好想聽到誰跟說我愛妳啊。」

「那就去談戀愛啊,妳長得這麼可愛。」

「不對,不對,不對。」由美子說:「如果愛是鈔票或彩券那樣的東西就好了,可是愛卻不是這樣的東西。」

「愛怎麼跟彩券怎麼比?」

「任何時候我們收到鈔票或彩券都會滿心歡喜,多多益善,這東西永遠是個禮物,但愛不是。大部分時候,我們不是愛得太多就是愛得太少,不是想要要不到,就是不要人家拼命給。愛只有在極少極少數的時候是正確的,可貴,被珍惜的,所以我絕不隨便送出我的愛。」

既然由美子的愛無法隨意發放,只能深埋心底,若無其事活著。偶爾心裡不安寧時,她就會溜下床,弄醒綺智或我,撥我們的頭髮,吹我們的耳孔,捏我們的鼻尖,弄醒我們,強迫我們聽她低聲命令:「說愛我。」

我想那個字彙一定是種咒語或安眠曲,可以安撫她的靈魂,在萬籟俱寂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寧靜歇息。於是我們都樂意在夢中在半醒中回答她:「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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