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行者聞著空氣的味道,說:「黑霧就要來了。」
「那怎麼辦?」
「繼續走就是了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黑霧要來了?是不是季節接近的關係嗎每到這個時候就……。」
同行者切斷我的話:「不是季節的關係。」
「沒什麼特別原因,黑霧要來的就來。」同行者一說完,黑霧就來了。
我張大眼睛,發現越深越濃的黑之外,什麼都看不見;我的耳朵,除了貫耳黑霧響亮的啜泣聲之外,甚麼都聽不見;我的腳步,邁不開來,四面八方吹來的黑霧有一股沈沈的重量。黑霧漫天襲捲,我覺得我哪裡都去不了。
張開嘴想咒罵什麼,黑霧立即掩閉我的嘴巴鼻孔。黑霧的粒子沉進胃裡,感覺悶悶苦苦。
我想一動也不動,靜靜等待黑霧散去,但我不移動時,黑霧也不離開,黑霧的意志頑強。
同行者伸出手來把我硬拉向前,突然我想起他之前的警告:「黑霧來時必須拼命繼續走。」人的體溫刺激了我,我掙扎著拔出第二步。
我揮拳痛打黑霧,但拳拳撲空,這時同行者轉過頭來,彷彿用唇語告訴我:「不要怕,在心中默念,不要怕。」
不要怕、不要怕、不要怕......,我用力默念,但這咒語力量太微弱了,我轉而想像我有一把傘,幫我擋在前方,保護我不受黑霧直接吹襲。不痛,不痛,我跟我自己說。
這時天空有一顆流星滑過,我正要要指出來,卻發現那顆流星最後滑落到同行者的臉上。
「凝視流星太久,我聽到了它的遺言。」同行者用唇語說。
「流星的遺言是什麼?」
「一切終究會消逝的啊。」
如果是遺言的話未免太普通了吧,我想,耗盡一生,不該領悟更深刻更睿智更意想不到或更值得深思一點兒的東西嗎?雖然我現在還沒想到。爲了留下像樣一點兒的遺言,我不可以現在死,我決定要比流星長壽。但突然我想說不定只是同行者的喃喃自語。
拄著我想像的傘,緩緩一步一步推進,感覺和思想都漸漸麻痺,甚至連抵抗念頭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個單純意念:我要繼續向前走。
然而,風停了。
黑霧消失了。
我走出了黑霧?我立刻上前擁抱恭賀同行者:「黑霧過去了!」
「但還會再來。」同行者平靜地說。
「什麼時候?」
「不知道,黑霧總是來來去去。」
「那我怎麼預測?」
「它來了你就曉得了。」
憑什麼?黑霧憑什麼要來就來、說走就走。這沒有形體、說不出大小、找不到邊界,算不出週期的一團空氣,從不露出真面目,卻如此操控我們!我升起一股無名火。
「我再也不要看見黑霧了!給我一個沒有黑霧的地方!」
「等你死,你就再也看不見黑霧啦。」同行者嘴角竟浮起訕笑:「黑霧聽得見你的心跳聲,那就是黑霧的餌食,你能叫你的心不再跳動嗎?」
我不知道當時我的表情是甚麼。
但同行者可看得很清楚,因為他已經不只一次看過這種表情。他知道一開始誰都不能接受,頑強遭遇黑霧抵抗黑霧,一次又一次,直到接受黑霧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為止。
他語氣轉為溫柔:「現在睡吧。不管黑霧來不來,你照樣吃、睡、走,辜負人和被人辜負,活著就是。」
同行者的背影在我眼前漸漸變得模糊。
這時睡意洶洶來襲,甚至無法分辨是真是夢之前,我就睡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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